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睡不着|意大利的快乐王子

这里或许有个文艺片,这里或许有个惊悚片。不知道你会闷到睡着,还是吓得更睡不着。

今天要介绍的电影,作者说是其今年看过的最好的。

一个寓言,从古老的生活形态一夕穿越到现代文明,战争、文艺复兴、政治变革、嬉皮和性解放浪潮统统跳过。意大利女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Alice Rohrwacher)的第三部长篇《幸福的拉扎罗》(Happy as Lazzaro,2018)沐浴在神性和诗歌的光辉中,以意大利青年农民拉扎罗(阿德里亚诺·塔尔迪奥洛饰)救众人为主题,讲了一个现代基督在人间的故事。

从基督教角度来解读这部影片的话,所有超现实的隐喻、角色和情节都能找到依据。有一颗善良心的拉扎罗即神子,周围却无人发现。他无父无母,与五十多位佃农一起生活在与世隔绝的因诺拉塔,奉女侯爵德鲁纳为主人,独自一人住在山洞,劳动、奉献、从不索取。

女爵向村民隐瞒了外界废除佃农制的消息,以一点点物资和宗教教育换取他们的日夜劳作。在文明世界里,德鲁纳是“烟草大亨”,村民们在外面的世界里从未存在过。

一天,女爵的儿子唐克雷迪(卢卡·奇科瓦尼饰)来到因诺拉塔。他带来一只永远抱在怀里的小狗,一身鲜亮行头和满脑袋幻想与叛逆,与拉扎罗成为了朋友。他张扬又颓废,显然受过良好的艺术和哲学教育,虽然怯懦,但至少懂得其母的可憎和拉扎罗的可贵。他一本正经地赐予拉扎罗武器——一把自制弹弓,二人结为异姓兄弟。

唐克雷迪是拉扎罗的第一个信徒。因为他,第一个神迹发生了。

拉扎罗在大雨中发呆,回来就发烧了。那一夜,没有手机信号的村庄附近竖起了第一座信号塔,不明就里的村民们透过窗户望见远处山头上闪烁的红光,惊呼“这是行走的宫殿吗?”

信号触发了一系列连环事件,警方坐直升机进入因诺拉塔,发现了这群仍生活在中世纪的佃农并“解放”了他们。村民们甚至不敢过河,其实河水只浅至小腿。他们需警察示范渡河,警察还用了激将法:“你们难道还要等人为你们把水分开吗”?才终于渡河,进入文明世界。

直升机导致的另一个事件是拉扎罗在抬头望飞机时不慎坠崖。当他在山谷被一头狼吻醒,世间已发生大变化,这是第二个神迹,人们仍浑然不觉。

烂柯人回到女侯爵的家,发现光鲜的都已黯淡积灰。他在那里遇到两个小偷,在小偷的指点下怀着找到唐克雷迪的强烈愿望走上公路,也进入了新世界。

唐克雷迪是他的第一个兄弟和门徒,却屡屡出卖他、令他失望。在新世界里,是他的第二个姐妹和门徒安托(阿尔巴·罗尔瓦赫尔饰)接纳了他。在因诺拉塔时,拉扎罗被村民们呼来喝去,安托却像姐姐一样善待他。多年后重见冬天里一身单衣,容貌丝毫未变的拉扎罗时,虔诚的安托向他跪下,视他的重新出现为神的奇迹。

安托和她的家庭接纳了拉扎罗。当初把众人从佃农制中解救出来的拉扎罗,再一次以善意向他们伸出友善的手。他教这伙新都市贫民辨认院落中可以食用和卖钱的植物,令他们重新燃起生活的希望。

最大的奇迹总是诞生在拉扎罗个人的痛苦中。第一次他被大雨浇透导致高烧,是因为赌气的唐克雷迪对他说:“一个有兄弟的人,不应该这样对兄弟。”另一个大奇迹发生在他与唐克雷迪重逢后,唐克雷迪请大家赴午宴,临到头却闭门不见。他让妻子告诉大家他们已经破产,身无分文。

那一夜,拉扎罗再次因为唐克雷迪的背信和落魄而伤心不已。梦游一般,拉扎罗和安托一家被教堂的管风琴声吸引,想听却被赶出了教堂。一伙人推着抛锚的小车回家,琴声却从教堂飘出来跟随他们回家。走着走着,希望注入这群人的心间。既然青春和付出都在因诺拉塔,为何不把欺骗和屈辱放下,离开城市回那里生活?

拉扎罗的痛苦巨有催生奇迹的强大力量,他的喜悦力量更大,甚至能倒转时间之轮。与唐克雷迪重逢那一夜,唐克雷迪用一口刻有月亮(代表De Luna家族)的圆口锅代表冉冉升起的月亮。二人再次如少年时学起狼嚎,远处真有狼嚎回应。

古老的音乐声中,众人重新变回年轻时的模样,拉扎罗笑了。在这段不露痕迹的镜头移动中,时光短暂地倒流,只是灯泡拧亮,神迹旋即消失,当事人未必清楚发生了什么,但他们一定能在心里感到什么。

导演阿莉切·罗尔瓦赫尔从不避讳自己是一个虔诚的基督徒。赤子拉扎罗有喜悦和悲伤,脆弱和失望,亦不全知全能。但他的情感全由他人的情感而来,这使他异于常人而近圣。别人开心,他也开心;别人伤悲遭凌辱,他也难过德垂泪(尤其义兄唐克雷迪的境遇最牵动他的心)。

除他之外,余者都是凡人。佃农、贵族、城市贫民、破产富人,尽管遭到时代巨轮的碾压比常人更甚,影片中这批人身上的不变处显示的却正是人性。

即使在田园牧歌的佃农时代,村民们也没有生活在世外桃源。他们霸凌更弱者(无穷无尽地差使拉扎罗)、冷酷无情(不肯为发烧的拉扎罗让一个床位)、怯懦(不敢反对女侯爵的剥削),这些人性的阴暗面始终跟随,后来也没有因为被“解放”而消失。

在城市定居后,安托和她的丈夫孩子沦为坑蒙拐骗之人。老人们则更加麻木和懒惰,曾经虔诚的他们对奇迹般降临的拉扎罗既无兴趣也不想收容,几次三番想把他赶走。当拉扎罗发现可以食用的蔬菜,他们赶紧表示再也不想种田了,“劳动了一辈子”之后,他们宁愿吃偷来的过期薯片当晚餐。

唐克雷迪彻底堕落成了一个玩世不恭者,风度翩翩地玩着骗人的把戏,像年轻时一样继续沉浸在堂吉诃德式的幻想中。拉扎罗因他而死,而他缺席拉扎罗的死亡。

不管在年轻叛逆时,还是年老落魄时,唐克雷迪都是一个复杂的矛盾体。他向往美与善(拉扎罗),却克制不住恶作剧的冲动,又没有足够的胆识把恶作剧(也就是对抗他看不惯的这个世界)进行下去。少年时他假装被绑架要写血书,因为不敢割破手指,最后信纸上留下的还是拉扎罗的血。

具有神性的拉扎罗就像一块不会融化的冰块,从一个时代来到另一个时代。通过他透明的身体,这些人的人性更加纤毫毕现。

尽管主题是“救赎”,《幸福的拉扎罗》同样能打动没有基督教背景和知识的人群。《快乐王子》的故事留在无数孩子的心里,陪伴他们从孩童到垂垂老矣,拉扎罗不就是一位“快乐王子”。即使人类的牺牲和奉献精神渐渐在现代社会变得陌生,根源仍然留在我们心里。一旦被触动,这种精神力量依然强大,无关宗教。

完全可以把《幸福的拉扎罗》当作一个童话,一个魔幻现实主义的故事来看。不用抽丝剥茧去发现拉扎罗与基督的相似之处,他只是一个好人,对周围的人怀有深深的爱。他只奉献,接受,不索取。中世纪欧洲帝王们爱用的箴言,用在他身上正合适。

因为有这样一个人的存在,拉扎罗的周围始终充满盎然的诗意和生机。一种流动的、清朗的物质萦绕在他和村民们的周围。意大利山区大片的土黄和深沉的绿色,阳光的高度通透感和房屋的粗粝,都成为这种流动物质的最佳底色。

最令人难忘的一幕是,随着巨大的烟叶左右晃动,烟草地里传来此起彼伏呼唤“拉扎罗”的声音。他进入烟草田,孩子们躲猫猫般出没在巨叶之间,更悄声地喊他的名字。在深处,他撞见一对热恋中的男女。

还有一次更短暂。拉扎罗坐在卡车上,先是嘈杂的人声远去,周遭安静下来只剩风声,然后出现了像狼嚎又似风吹过岩石的哨音。在这短短的一瞬间,拉扎罗在汽车上满足地微笑。

这些没有现实意义,也非隐喻的诗意片段是影片的血肉和灵魂。像催眠一样,观众在不知不觉中随着诗意步入拉扎罗的奇妙世界,发生什么都不足为奇。超现实的经历就隐藏在日常的角落。

通过时空跨越,不同时代的社会弊病和人心弱点都在影片中有所体现。但就像单纯的拉扎罗不会愤怒和批判一样,观众亦笼罩在他安宁的光芒里,暂时收起烦躁不安,静静沉入其中。

拉扎罗死了,狼离开城市,村民们和唐克雷迪是否得到救赎还未可知。人类经历了那么多,银行里愤怒而冷血的现代人还需要拉扎罗的拯救吗?

没有答案,但这真是今年看过最好的一部电影。

(来源:澎湃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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