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特德·姜《呼吸》:沟通能力差的只是人类,不是宇宙

当科幻小说成为流行文化,其中最令人沮丧的便是我们逐渐习惯和接受了这种科幻的美学。从《黑豹》中布加迪宇宙飞船的流线型非洲未来主义,到《银翼杀手2049》中熠熠生辉的城市景观,如今许多科幻作品都在强调“粗暴”的视觉感官。甚至这些虚拟世界面临的问题也很时髦:《爱,死亡和机器人》中性感而危险的人工智能、《萨迦》中色彩各异的外星人、《黑镜》中的现代和未来交织的科技。尽管这些作品中很多都很优秀,但它们都有一种视觉观光的倾向,而没有把重点放在文艺作品应有的讲述故事、表达情绪、激发智力方面,当代科幻更多是在追求一种氛围。

美国科幻作家特德·姜便是这种科幻流派的拥趸:他感兴趣的是城市景观和室内装饰之外的东西。特德·姜的科幻小说有着科幻作品前瞻性的传统,充满了惊奇与恐怖、奇观与俗世、哲学与宗教的元素,从奇幻的民俗幻想到硬科幻的严谨准确,再到软科幻的爆米花刺激,内容极其丰富。无论是在概念层面还是在叙事层面,他的故事都没有停留着表面的托词,而是充满着技术活力和科学探索。特德·姜的科幻小说本质上是社会性的,故事中的每一个人和物都深深交织在历史和未来的可能性之中,而他探讨的便是这些社会关系和网络扩张、崩溃和演变的后果。

《呼吸》是特德·姜的第二部也是最新的短篇小说集,他1998年的中篇小说《你一生的故事》曾被改编成2016年的好莱坞电影《降临》。《你一生的故事》曾获得2000年星云奖最佳中篇小说奖,这个故事讲述了语言学家露易丝·班克斯博士在调查外星人降临的过程中学习了外星人的语言,从而可以非线性地观测时间。从不同的时间角度,班克斯发现有一天她的女儿会死于绝症。故事的其余部分探索了班克斯与她尚未经历的悲剧生活,以及她尚未做出的选择。就像这个故事的电影改编一样,《你一生的故事》展现了特德·姜融合个体人物、奇妙经历和认识论方面的写作才能。而《呼吸》则延续了这个传统。

《呼吸》由特德·姜过去二十年的作品和两个新故事组成,展现了他对思想和形式的思考。通过这些作品,特德·姜找到了融合故事背景和个人视角的写作方法,他利用祈祷文、博物馆牌匾和日记条目来引导人物的声音,勾勒出独特的世界。特德·姜住在华盛顿州,在软件行业工作,同时是一名科幻作家,他努力平衡着自己的小说写作和工作。特德·姜在科幻小说界活跃了大约30年,虽然在第一个短篇小说集《你一生的故事》和最新的《呼吸》之间,有着17年的空白。他曾说过:“写作对我来说非常困难,所以我写得很慢。” 虽然特德·姜把这种零零星星的创作归因于写作的苦差,但他书中的每一篇小说都像是经过彻底思考和测试的思想实验。在《呼吸》中,特德·姜把讲故事作为一种改变的方式呈现给我们:他为人物、读者和他们的思想构建了一个适合的世界。

在《呼吸》中,人物可以是科学家、骗子、商人、软件设计师,甚至是鹦鹉,世界的尺度也会跨越时间、空间和维度。这种令人印象深刻的范围选择和对角色差异的尊重,使特德·姜被一些评论家称为人文主义者,但这个词并没有抓住他真正的野心。比如,作为书名的《呼吸》,故事发生在一个四面封闭的世界中,这里的生命体是一种用机械肺呼吸的机器,而封闭的空间也意味着他们的能量有限。但这些生命体相信他们的天空是无限的,因此可以呼吸的空气也是无限的。遵循热力学第二定律(一个孤立系统的总混乱度,即“熵”,不会减小), 这便预示着这个世界的末日:随着空气压力在周围的大气和他们从地下储藏库中获得的维持生命的氩气之间走向一个致命的平衡,气压最终会达到一个所有的气流和呼吸都会停止的水平。“这将是压力的终结,动力的终结,思想的终结。” 叙述者说。

特德·姜通过一个超现实的恐怖时刻,讲述了这个严峻的发现。叙述者是一位解剖学家,他通过解剖自己和观察自己大脑的运作机制,发现了这个宇宙的真相。回想起那个奇怪的时刻,他说:“我发现,空气并不像我们一直认为的那样,只是为实现我们的思考提供动力。空气实际上是我们思想的媒介。我们只是空气流动的一种模式。”面对这个发现的同时,解剖学家的大脑也在直视着死亡:“身体被固定在支架上,大脑漂浮在实验室里……我可以看到脑叶正因思考而飞转,而这种飞转又因为我克制的激动和瘫痪而加剧。”场面耸人听闻,令人不安,而且非常不人道。自我解剖的形象有一种陌生的亲密感,与叙述者特定的解剖结构和环境紧密相关,使之并不能成为一个属于人类的寓言。这不是一个关于石油峰值或气候变化的故事。它讲述了一场不可逆转的灾难,一种完全陌生的生命形式所经历的灾难。

这种对外星生命体和不同寻常冲突的关注,使得特德·姜牢牢把故事控制在叙述者的视角之下,尽管他的发现引起了集体的恐慌,但他欣然接受了自己的命运,并转向令人崇敬。“宇宙开始时是一个被屏住的巨大呼吸,”叙述者在人们努力阻止即将到来的平衡后说,“谁知道为什么,但不管原因为何,我都很高兴它是如此,因为我的存在要归功于此,我所有的欲望和沉思,都只不过是宇宙呼吸的涡流。直到这个伟大的呼吸结束,我的思想将依然存在。”在特德·姜的笔下,即将发生的灭绝变成了一个反思的机会,这也是为什么人文主义这个词没有完全抓住他的野心。特德·姜不是在简单地肯定生命的价值,而是在探索这种特殊的共鸣,探索其存在的本质和价值——对人类和非人类都是如此——是如何通过特定的经历,甚至是死亡的幽灵而产生的。

在《商人和炼金术士之门》中,人物与背景的关系同样重要。这个故事的叙述者是一个穆斯林商人,他知道人类生活的进程是注定的和预先决定的。他所遇到的时间旅行装置——炼金术士之门——可以通往过去和未来,但却不会改变既定的事实。通过这种永恒,特德·姜以《一千零一夜》为脉络,编织了其中的三个故事,交织成一个失落与接纳的结点。穿越故事往往建立在抗拒命运的诱惑上——阻止死亡、挽回友谊、告别亲友——而紧张感则来自失败的风险或成功之后不可预见的后果。命运藐视了《商人与炼金术士之门》中每个角色的计划,但他们却不是失败者。他们从不同的时间框架中走出来,对自己的生活有了更好的理解,也减少了对未来的焦虑。“没有什么能抹除过去,”商人总结道,“有悔改,有赎罪,有宽恕。只就这些,但这就够了。”

时间作为一个抽象的概念,是一种残酷的东西。但是,特德·姜对时间旅行可能产生的社会功能,即它如何塑造旅行者的社区意识和目标倍感兴趣。值得注意的是,故事中的商人在对哈里发的讲述中有着这样的思考:他回到过去是为了拯救妻子,但这次的经历让他变得更加虔诚,更加能够面对失去妻子的事实。特德·姜把商人的顿悟作为一个寓言,但实际上是在叙述人的信仰是如何在悲剧后重生的。这个故事对信仰的公开宣示,是对其余心存疑虑者的一次启示。

特德·姜对环境的关注也延伸到了自然。《大寂静》是一个从一只波多黎各鹦鹉的视角来叙述的隐晦故事。这只鹦鹉带着听天由命的语气,反思了人类在地球上寻找外星生命过程的讽刺:“我们是非人类物种,却有能力与它们交流。我们不正是人类所寻找的吗?” 特德·姜将这只鸟的渴望与费米悖论(一个有关飞碟、外星人、星际旅行的科学悖论,阐述的是对地外文明存在性的过高估计和缺少相关证据之间的矛盾——译注)的历史相提并论,为什么我们迄今为止没有在银河系中看到外星文明存在的证据,但从数学概论上看,外星文明存在的概率又那么高?但从鹦鹉的角度来看,沟通能力差的只是人类,不是宇宙。更糟糕的是,阿雷西博望远镜观测站距离鹦鹉的故乡——波多黎各的国家森林只有几公里远,而这些鹦鹉几乎濒临灭绝。

《大寂静》的主题和框架非常独特,但故事的关键是叙述者的声音。这个鹦鹉有一种近乎嫉妒的炫耀。“鹦鹉是声音的学习者:我们可以在听过之后学习发出新的声音,”它说,“很少有动物拥有这种能力。一条狗可以理解几十条命令,但它只会叫,不会做任何事。”对特德·姜来说,人类的傲慢是鹦鹉孤独的同谋,在他的想象中,鹦鹉不仅被忽视,而且没有得到回报,这就使得鹦鹉的最后几句话——“你很好。我爱你。”——那么刺痛人心。

(来源:界面新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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